学校的戏结束前陆陆续续得到了夏天的工作，首先是一部在我非常喜欢的伦敦小剧场演出的某戏剧学院表演系毕业戏。这部戏排练第一天是我学校的戏首演当天，演出则在我毕业后一周，所以算是我毕业前最后一部戏、或者是毕业后第一部戏。这份工作来自我二年级时shadow的一位LD，真的非常感谢她……当初她给了我NT的shadow机会，然后看着我在剧场里哐哐大睡，我很想把我自己从她记忆里抹去的程度。因此确实没想到她还会把我推荐给别的导演，和导演聊天时他说："xxx is great and I trust whoever she recommends"，我最近几份工作都是这样靠别人推荐得来的，而且很多次推荐我的人其实都没有看过我做的戏，感谢那些莫名其妙对我怀有信心的人的同时，也会感叹这个行业未免太靠人脉了。
这部戏是new writing，做new writing就好像抽盲盒，这次抽到的剧本我不太理解……但，对于剧本，作为LD没什么可发表意见的。上半场是年代戏，下半场是现代戏加一点超现实。因为戏剧学院没什么钱，虽然有二十个演员，但只租了这样的小剧场，把所有演员塞下就很不容易。剧本里又写明了有幕布、排练室、桌椅等等非常占地方的道具，对我影响不太大，但设计师太惨了，拿那么一点工资需要决定四十套戏服，布景也很复杂。因为布景是现实主义的，所以灯光也需要配合，并不是会让我激动的那种戏（灯光设计的话，我最喜欢做movement/dance为主的戏）但进剧场之前的合作还算顺利和愉快。这次的舞监是我之前做过的一部戏的舞监，知道行业很小没想到这么小，一般设计师经常相遇，但舞监散落在各地，很少会再次合作。从上次的合作中学到了还是得写cue sheet，所以这次写了也提前发给舞监和导演了，进剧场前一个周日还和导演通话聊了聊，觉得没什么问题。
没想到进剧场给我当头一棒。首先是venue technician告诉我是fixed rig，灯不能移。通常这种情况出现在剧场同时有别的戏上演，但我们是租下整段时间的，后来manager在我们投诉后说其实是可以移的，只要演完把灯放回原位就行。灯不能移意味着我原本的计划都会被打乱，但因为fixed rig通常比较通用，所以只要加几盏special就可以凑合用。其实我的诉求只有：一排五盏灯拿下换LED的、加两盏standing light、一个hazer，没想到这花了一整天还没做到。剧场没有固定的technician，一直都是雇佣自由职业者，流动性很大，这天的technician上一次上班是半年前。不熟悉是一回事，她确实不会啊！我以前做过technician，知道自己动作慢、不擅长、没兴趣，哪个设计师遇上我算她倒霉。所以我主要做设计，所以需要熟悉场地的technician。怎么会有技术这么烂的人还在做technician啊！而且因为是毕业戏、租的场地，剧场方面不用卖票，也不用担心口碑，所以完全没有人在乎，technician解决不了技术问题，剧场方面也没有人出面解决。而PM自己忙布景都焦头烂额，当然也没空帮我。虽然我能勉强做技术，但剧场有自己的灯光系统等等，我不清楚，而venue technician也不知道，那我该怎么做。我很讨厌push别人，那天别无选择有努力在push对方，但也没push出什么结果来，还搞得我自己很难受。
当然一头雾水的不止我。这一天显得莫名其妙且尤为漫长，好像在场所有人没有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感觉剧场里死气沉沉，大家都不想工，which makes sense但是我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沉重的低气压。这天结束第一次在工作时和组员一起坐地铁了，原来吐槽真的能拉近距离。之后两天都是朝八晚十，加上通勤是朝七晚十一，午餐晚餐各一小时但基本只能休半小时，而且没有tea break，也就是说我一天工满十三小时。每天进剧场都感觉心死了，而且tech时的剧场总是很黑很闷，感觉吸光了我的精气神……我和设计师第一天崩溃完了，之后两天平静地无语。我很喜欢这个剧场，但因为没有长期的技术人员，整个体验未免也太差了。
也是做这部戏时决定我不想再做戏剧了，至少当下不想做了。一直对我很好给我机会的剧团也有问过我一部戏，我说我想暂时休息一下试一试戏剧以外还能做什么，对方说好，但私心希望你不久后能回到这个行业。在工作里总被人际往来伤害的同时，也总被人的善意接住。手上还有两部之前答应的戏，虽然钱很少，但确实是我感兴趣的剧本，所以想当作爱好而非工作最后试一试。
两部戏都是我校导演系毕业戏，一位导演找到我说看过我之前做的戏，喜欢我做的声音，所以能不能一起合作——比起被别人推荐得到工作，还是更喜欢以这种方式得到工作。去年做的一部导演系毕业戏可以说是我至今为止做过最顺利的戏，从题材、剧本，到演员、团队、场地，到最终成果，每一环都完美，而且记得当时做得也很轻松快乐。今年还接这份工作也抱着想复刻去年快乐的念头，现在回想起来那样的合作关系可遇不可求，真的是天时地利人和少一样都不行。今年学校和校外剧场谈了合作让毕业戏出去演，对导演来说是很好的展示机会，但对我们来说，毕竟没有校内剧场那么熟悉方便，多了一些麻烦事。好在这个剧场有固定且靠谱的technician，虽然被上一部戏trauma到的我紧张了半天，但技术方面很顺利。
一部戏我非常喜欢，第一次读剧本时读得我深夜在心底尖叫。讲的是一对双胞胎姐妹出生时就被分开，一人被狼养大，一人被soggy woman（这要怎么翻译）养大，她们都不知道怎样在成人社会生存下去。这部戏意在抨击care system，但写得非常聪明，带有作者特有的幽默和荒诞，梗一个接一个，看的时候一边哭一边笑。两位演员本身是特别好的朋友，演起姐妹来连接感特别强，一个对视都足够有力，而且两人真的演技太好又长得太可爱了……整部戏的设计很巧妙，毕业戏预算只有£200，因此很多道具都是废物利用或者手工制作，但在这部戏里完全不会让人感觉出戏。一个超市的手推车拆解拼装变成子宫、洞穴、桌子、公车等等，舞台四周环绕的台灯成为树，还有所有人都爱的泡泡、线香花火。我们都知道剧本很优秀，但能完成这样一部戏，导演能力和个人魅力不可或缺。整部戏两小时一共有38个场景，姐妹两人的故事穿插着讲述，但导演节奏掌握得非常好，换场也很灵活。我个人认为最终呈现的制作恰到好处，能看出整个团队都很用心。想要做出可爱的戏，本身肯定也是可爱的人。我很喜欢导演向我形容声音的方式，比如"sound that sounds like you’re saying sorry because of shame"或者"sound that sounds like hope but with the understanding that it’s never gonna happen"，还有和五彩斑斓的黑有的一拼的"sound that sounds like nothing"，虽然听了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声音。
当然这部戏也做得压力很大……毕竟是毕业戏，钱给得真的太少了！哪怕我没有经济压力，明确知道自己在白干的时候还是会不爽。而且排练时间只有三周，剧本又决定了对声音的要求特别多。好在导演的思路从始至终都特别明确，所以越往后越轻松，到进剧场之后基本就只是调调音量了。进剧场前后几天高频率看了好多遍戏，这种时候特别能检验一部戏，只有越看越爱和越看越恨两种可能性，这部就是越看越爱型。到演出时我爱得不行了，朋友来看戏一起吃饭，我容光焕发仿佛在恋爱，她为此嘲笑我半天，结果自己看完也爱疯了。越长大越喜欢一些，可爱的东西。这几年做到打动我的戏，都是可爱的外表悲伤的内核，但这种可爱最后能治愈一点悲伤。其实，也只有悲伤的人会觉得可爱吧。这是我觉得最有力量的地方。好笑的是这部戏只有一场dress和三场演出，dress时声音太小、调大后show 1声音太大、调小后show 2又声音太小，最后一场才终于正正好，这就是为什么正经戏会有preview啊！我很少大肆夸奖我做的戏，所以偶尔这样做时宣传效果翻倍，几个朋友来看时都说她们心里对这部戏的期待超高了如果有一点不好看转身就走，但是看完大家都没有失望！我好像一个proud mum。因为确实花了很多时间、心思做这部戏，所以被夸的时候就坦然接受了！另外，导演好高大，每次抱我都得弯下腰，真的很好笑，但我好喜欢她——呜啊——
另一部戏就，本身是一百年前的剧本，也没做什么现代改编。虽然说题材是通用的，但写作手法、语言之类都很老派，很多场景虽然是讽刺但听着就是很不适，而且从第二场就开始发疯尖叫吵到第九场。主要的设计是用了麦，并且整部戏都拿着麦走来走去。应该是导演和设计师的想法，反正不是我的。因为我很讨厌小剧场话剧用麦！感觉只是强行让某句话有意义，还很打破演员间的气场，大家走来走去就免不了缠住线，碰碰撞撞产生很多杂音。这部戏我没做太多设计……我觉得前期我还是挺积极的，但因为我的想法没有得到重视，导演和演员又有自己的思路，所以后来我就放弃了，导演想要什么我就给什么。感觉这部戏的氛围以及大家的气场很奇怪。我知道我的问题一直是，不感兴趣的戏无论如何也难以投入精力，做得不好就更不开心但还是没法逼自己去工作，相反喜欢的戏就会拼命工作，通常能做得不错被大家夸，对自己满意时我也会变成轻松快乐好相处的人。其实也有被看过这部戏的人夸了声音，但我内心都是“真的吗没必要硬夸”。
来英国三年整的前一晚刚好是末场演出，过去三年我一共做了42部戏。最后一场演出是我喜欢的戏，朋友说最后一部戏做这个，怎么舍得离开这个行业，但我想还好最后一部戏做这个，算得上happy ending。这部戏里我最喜欢的一段是被狼养大的小孩虽然得到了屠夫的工作，但她还是不擅长使用刀具，感到委屈生气时朝雇佣她的屠夫发脾气，屠夫说他也是森林的小孩，否则正常的人类怎么会雇佣你？他说："I saw in you the same fear I had." 小孩问："Do the feelings go away?" 屠夫说："No but you get new ones. Feelings you never thought you would feel again. Let's try again shall we? Let's always try again."
可能生活就是这样的。如果有一天我决定重新来过，我总会重新来过的。